(我在黑龙江农场时,总有些南方的朋友尤其是广东的朋友问我,黑龙江到底是怎么样的?冷到什么程度?你一个广州姑娘能受得了吗?……对于这样的发问,我也很难准确地回答,我总是说:“你去看看电影《林海雪原》或电视剧《今夜有暴风雪》吧,和那差不多。”但朋友们都不太满意。2000年底,黑龙江八五五农场要出一本反映农场建设和生活的书,来函一定要我提供一篇文章,我的文学水平不高,只得勉为其难,写下这篇《难忘的旅途》,以后,再有朋友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就叫他们看看这篇回忆录好了。)

难忘的旅途

陈贤芳

我和裴海荣都是下乡知青,离开黑龙江八五五农场又八年了,在八五五农场期间,有无数值得我怀念的人和事,可是,最令我终生难忘的,要数93年春从八五五农场冒雪到哈尔滨的一段旅途。

那年元旦刚过,我和裴海荣被批准享受四年一次的探亲假(当时裴任农场工业副厂长,我任劳资科副科长),正巧农场煤炭公司要往哈尔滨运一批猪肉,裴海荣因为要先到吉林市开会,再南下探亲,为了赶时间,甄殿芳场长决定让我们一家随货车同行到哈尔滨。

19日清晨4点半钟,司机小宋(三队队长的儿子)开着运货车130到达我家,随车前往的还有煤炭公司战清仁经理。那天正赶上西伯利亚寒流袭击,全省最低温度可达零下35度到40度,特别特别的寒冷。天还没亮,就着车灯的反射,我看见拖斗被厚厚的大毡布盖得严严的,高高的。车子起动出发后,大家感到份量不轻,都说:“肯定超载了。”司机小宋一个劲地自我告诫:“要小心一些!要小心一些!”几分钟后,我们的小车奔驰在积雪迷茫的乡间公路上。

尽管旅途是劳累的,常常令人困倦,但我们全家都为终于踏上盼望已久的探亲之路,过几天就能与家人团聚而感到兴奋,全无睡意。一小时过去了,又一小时过去了,我们一行从八五五农场出发,经过密山,又从密山到了七台河市,前方应该快到勃利市了……

就在这时候,车身猛然向一边倒侧,随即听到小宋大叫一声:“不好!轮胎爆了!”我忙问:“为什么?”小宋说:“也许是踩了钉子……也许是路不平吧。”这时,大家都下了车,我朝四周看看,映入眼底的,除了一望无边的雪原,到处白茫茫外,既无草木,更无人家,哪里去寻找避寒的地方?我和仅读初中的儿子裴小川不停地跺着脚,跑跑跳跳,手脚还是冻僵,但是小宋他们冒着零下30多度的严寒,楞是从路旁撬出一块干土,就着千斤顶,把车架了起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司机小宋身上只穿着一件毛衣,就钻进车厢底下去拧螺丝。也许天太冷的缘故,螺丝完全拧不动!于是,裴海荣也钻进去帮忙。看着小车四周寒风吹起来的雪花,我只好干着急!这时侯,我想:如果忽然间看见一个人、一家农舍、一片村庄,那该多好啊!……万一车子修不好,我们在这茫茫的雪原上,怎么办?!要知道,当时还没有手机这样的通讯工具啊!我下意识地看看身边冷得够嗆但似没有多少忧虑的儿子,心头突然冒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我焦急地等了半个小时,轮胎终于换好了!也就是说,小宋只穿着一件毛衣,楞是在严寒的雪地里苦干了半个小时,令人敬佩!还有在一旁帮忙的战经理、裴海荣,这些经过北大荒的风雪锤炼过的硬汉子,他们的坚韧、耐劳的精神品格,确实非一般柔弱的男人可以比拟!于是,我们继续赶路,不久,到达勃利市。

然而,好景不长,离开勃利市不久,另一只轮胎又爆了!没有办法,小宋他们只得再一次换轮胎,其辛苦程度不亚于第一次。尽管大伙又冷又饿,然而,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没有备用胎哪能行?!于是,只得绕道去依兰,买好了轮胎,又吃了午饭,才直奔方正。经过两次受挫,也许不能全怪天怪地,也怪我们的车子超载。于是,裴海荣他们决定,在前方停站时卸下部分货物。

谢天谢地,前方出现了一排树,一排接一排,我们到达了一个叫高楞的村庄(或是小镇)。趁天没黑,我们在路边一个显眼的五颜六色的小饭店停下来,仔细端详,这饭店门面虽“色彩缤纷”,店内却极其简陋,然而,它对我们是那么重要,因为我们的希望就寄托在它身上。不知战经理是以前光顾过此店,还是说了一些什么好话,一阵交涉以后,我们卸下了三头大猪,大约减轻了一千斤,这下总算“轻装”赶路了。但我们因为修车绕道等耽误了时间,原定当晚抵达哈尔滨的计划不能实现了,我们只能赶到离哈尔滨还有70公里的宾县过夜,第二天一早再进城。

夜幕降临,心里焦急的我反倒比白天更精神。凝视窗外,天空下着小雪,刮着大风,雪粉形成旋风,路滑得使车子几次停下,沿途的村庄小镇,在冬雪中呈现着一种平地而起,但难以辨别高低轮廓的淡影,远远静卧着一片神秘,奔向它时会有错觉,不知那片朦胧是在升起还是悄悄伏下。转眼间,车子开进了一座山丘下,小宋介绍说,这山上要拐十八个弯,为此,这条路一直让人踯蹰前行,它很象海上行船,前进之中会失却后路。看着小宋知难而上的精神,我对这位农场职工子弟油然而生敬意。在北大荒,这样的好同志真是太多了!我们全车人屏着气,透过雪雾,辨清山路的边缘线条,目不转睛数着车子经过的弯道,还好,一次次有惊无险,平安的过了这“十八弯”……终于,我们在晚上9点半抵达了宾县,找到一家朝鲜族旅店住了下来。折腾了一天的我们,顾不上盥洗,随便一躺,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6点半,我们准时出发。按计划,从宾县到哈尔滨,约70公里,1个多小时即可到达,但天气实在太冷,一夜下来,小车的空调打不着了!寒风直往车里灌,我们一家人紧紧挤靠着,还是冷;战经理穿着军大衣也冻得哆哆嗦嗦,惟有小宋,仍坚定地手把方向盘,双眼时刻注视着前方。我知道,这一路上真把他坑苦了,然而,他那北大荒男子汉的气概,着实令我感动!

好不容易,车轮輾进平坦的柏油公路,举目窗外,一排笔直的电线杆子,排列到远方,象高大的骠骑,守卫着这条通道。前面已出现车水马龙,小宋高兴地说:“快到三棵树了!”大家马上抖擞精神,准备“进城”。这时,不远处有一座约100米长的桥,不少早起的小商人正在来来往往。就在车子冲上桥的一刻,突然,“嘎”的一声停住了!裴海荣首先下车察看,外部未见异常,可车子就是怎么也发动不起来!为了防止车身下滑,也为了不影响过往的行人和车辆,我们全都下来,用手把车推到下坡的路侧。小宋钻进车底检查,结果令人大吃一惊:车的中轴断了!我暗自庆幸,如果昨天在“十八弯”出现这种情况,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自救的办法只有买零件修车,可是此时此刻,哪有商店?去什么地方才能买到配件?最要命的还是寒冷,当时气温足足低至零下40度,我感到自己完全冻僵了,身上的血液似乎凝固了,我的儿子也直叫喊“受不了”,这时候,我们多么希望有座避风的小山丘,有间烤火的屋舍。

趁着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我带着儿子一阵小跑,来到百米开外的一家有围墙的小工厂,走进门口,清冷的小屋并没有煤火。一会儿,来了一位大爷,我请他让我们烤烤火,他答应了,抱过来一堆干柴,很麻利地点着了。我们母子俩几乎是把整个身体贴近火焰,老半天都没缓过来。等身上有些知觉了,我们道了谢,又返回停车的地方。这时,战经理不知跑了多少路,居然买到了配件!又见小宋钻进车底,裴海荣在旁边配合他。看见他们都只穿着单薄的冬衣,始终“坚守阵地”,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70公里的路程,足足用了3个小时。我们一行是9点半抵达政府机关招待所的。酒足饭饱之后,我和儿子乘火车南下;裴海荣去吉林开会;而小宋和战经理,还得马不停蹄——开车回高楞取那三头猪。

这次旅途,是我人生中一次难忘的体验,当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我有时会想:如果那一次,车子在雪原中抛了锚,我们要滞留在零下40度的雪地甚至过夜,我们五个人会怎么样?如果在“十八弯”车轴断裂,我们又会怎么样?……写到这里,我不禁在心底呼唤着:“小宋、战经理,你们现在还好吗?……                 

                                              2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