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和琨

                                                                                   树紫

 

清代中叶的权臣和珅,满族人,原来是乾隆皇帝的一名轿夫,有一次乾隆急着外出,忙乱中找不到轿上用的黄伞盖,非常生气,责骂从人不力。和珅在一旁附和着说了一句:“我以为管理者难辞其咎”。就是这么一句“普通话”,引起了乾隆对他的注意。看看他的长相,五官端正,腰板笔直,也还相当顺眼。路上,乾隆问起《四书》《五经》中的一些问题,似乎也难不倒这位官学生出身的轿夫。乾隆大喜,以为发现了不世之才,便提拔他当了仪仗部门的主管,不久擢升为三等侍卫。和珅显赫的一生,由此而迈出关键的一步。

 

乾隆四十一年后,和珅的官运达到了顶峰,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国史馆总裁、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等一连串令人眼花目眩的头衔,接二连三地往他身上挂。以乾隆死去的那年为断,和珅专横跋扈的日子,长达二十多年。其间虽然不无短暂失意之时,但总的说来,是左右逢源,步步高升。他儿子丰绅殷德,娶了乾隆的第十六女固伦和孝公主为妻,君臣关系益加密切。那时和珅地位之崇,气焰之炽,可以用范晔“举动回江海,呼吸变霜露”这十个字来形容他。

 

和珅文化不高,出言粗鲁,但天生聪慧,记性很好,只是由于心术不正,躁于求进,所以一生树敌甚多。可以说,他的一部发家史,就是朝廷中的一部争斗史。

 

早在乾隆四十一年,正当他大红大紫的时候,就被不怕死的御史曹锡宝参了一本,揭发他的管家刘全“倚势营私,家赀丰厚”,矛头佯指刘全,目标实指他的后台老板和珅。和珅线眼多,得到情报之后,迅速销毁了有关赃证,紧接着耍了一招漂亮的回马枪,摇身一变,从被告变为原告,一口咬定曹锡宝纠察失实,犯有诬蔑罪。结果曹锡宝被乾隆叫到热河行宫,受了一番“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的“圣训”,最后案件以曹“革职留任”了结。和珅被公开参劾,这是破天荒第一回。和珅死后家产被籍没,刘全作为他的奴仆,个人资产在二十万以上,这说明了曹锡宝当日的弹章,并非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而是有事实根据的。

 

和珅的政敌中,有一个叫阿桂的实力派人物,此人出身于官宦世家,本人官居大学士,而且还是首席大学士,地位一度在和珅之上。阿桂与和珅不和,平时借端分开办公不算,入值时也是从不与和珅靠肩并立的。和珅跟他答讪,他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有一段时间和珅在军机处设了一处私窝,吃饭、办公、休息,都在里面,与别的大臣生死不相往来。这奇特行为可能与阿桂对他的冷落有关。且不管真相如何,只知道此风一开,军机大臣们有样学样,人人仿效和珅自置“办公室”,从前集体议事的旧规,逐渐成了一纸空文。阿桂虽与和珅矛盾重重,恨之入骨,但终其一生,却未能下决心掉这眼中钉、肉中刺。原因大概是他常年带兵,活动场所多在宫廷之外,无 暇顾及太多的“家事”。再说,他也死的不是时候。他死在和珅倒台前的二年,那时和珅的处境已大不如前,皇帝换马,失宠的阴影正笼罩着他。最后一击的机会来了,而阿桂偏在这时候闭上了眼睛。有一种说法,阿桂之所以长期容忍和珅,原因是他必须照顾乾隆皇帝的面子。因为乾隆直到暮年,还依然保持着他盛年时代那种品格,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用人方面的正确性。排挤和珅显然会伤他的心。

 

和珅的政敌,除了阿桂外,还有一位地位不低的刘墉,即电视连续剧中所谓的“刘罗锅”。论家庭背景,和珅不如刘墉,因为刘的父亲刘统勋早在乾隆初年,就是颇有名望的大学士了。论个人资历,刘墉则不如和珅,刘是在乾隆退位二年之后才被授予大学士职衔的,比和珅足足晚了十年。说到能力,刘墉其实也是平平。早年较好,晚年则近于庸陋。乾隆曾在上谕中斥责他“不肯认真”、“一味模棱”,又说他“声名亦属平常”,都不像是无的放矢。有时候,刘墉会戏弄一下和珅,用的大抵是搞笑式的手法。例如有一次,他知道和珅要入朝了,就故意穿上一身破烂衣服,在路上等候。和珅的座轿一到,刘墉便迎上前去,纳头下拜。出于官场规矩,和珅当然要回拜了。那时正当一场风雪过后,遍地泥泞,刘墉的衣服湿了一片,和珅新裁的官服也脏得不轻。事后和珅知道上当,在乾隆面前大吐苦水。然而这种案子事实上是审理不清的,故而和其他同类案子一样,也终于没有下文。

 

当时有心与和珅为难的官员,刘墉之外,还有一个谢振定。谢是御史,在一次巡察中发现了一辆在街上左冲右突、旁若无人的马车,打听之下,知道车主是和珅某妾的兄弟,御史大怒,把那人捉来一阵痛打,跟着下令放火烧车。因为这事他被罢了官,而朝野敬重他,称他为“烧车御史”。

 

又乾隆末年,和珅派密探四出打听王伦(一个聚众谋反的领袖)的下落,这些人有恃无恐,每到一处,恶事做尽,地方备受滋扰 。他们来到山东博山县时,被性格倔强的县令武亿扣了起来。事情惊动了山东巡抚,一张状纸告到朝廷, 摘去了武亿的乌纱帽。事后该巡抚心有不安,带同武亿上京谋复官职,见到大学士阿桂,阿桂数落他说:“国家法令,禁止侦缉人员到京师之外胡作非为,你当初何以要治县令执法的罪呢?”

毕竟,和珅有乾隆做靠山,中外大小官员对他的打击,对他来说,仅同隔靴搔痒,绝对地无损于皮肉。有心并且也有能力置他于死地的人,那时候实际上只有一个,就是乾隆的第十五子、已经登台为帝的颙琰(即嘉庆帝)。但太上皇尚在,他不便发作。嘉庆四年(公元1799)正月,乾隆归天,和珅跟着倒霉,颙琰在他身上栽了二十大罪,入狱赐死。从查抄清单看,他的家产是以亿计的,委实惊人。有人不无夸大地说,当时中国人的财富,有三分之一是收藏在和珅家里的。

 

和珅此人能诗。正月十五那天,他写了两首五言诗,其中一首说:

               今夕是何夕?元霄又一春。

              可怜此夜月,分外照愁人。

              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身。

              余生料无几,空负九重恩。

 

临刑时又有一首七言绝句说:

              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远红尘。

              他年应泛龙门合,认取香烟是后身。

 

虽然忏悔得很真实,很到家,但勾魂使者正徘徊在门外,一切都无补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