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游钟祥显陵
陈贤庆
1979年9月，我由友人介绍，从广东来到湖北的钟祥县，当了一名中学教师。
钟祥位于湖北省的西北部，与荆门市隔汉水相望。钟祥县城是一座古城，战国时期即建立。初到此地，我当然想到某些古迹寻访。但是，与全国其他地方一样，经历了时代变迁，尤其是十年浩劫，钟祥原有的一些名胜古迹，如莫愁湖、宋玉兰台、元佑宫、文风塔等，都消失或未得保护，行了半天，令我失望。我有《县城闲步》七律一首记其事：“车来客过漫天尘，处处楼房月月新。碧水莫愁无踪影，兰台宋玉绝遗痕。深宫元佑闲冬夏，锥塔文风弃夕晨。楚国名城新宇立，行吟笑我岭南人。”倒是县城边上有一大湖，叫南湖，风景不错，我有小诗记载：“钟祥风貌异，处处楚方声。最喜南湖水，碧波映柳青。”
战国之后，钟祥没落。但是，在明朝嘉靖年间，钟祥又兴旺起来，成为当时与北京、南京齐名的全国三大直属藩府。原因何在？
1985年3月17日，我因调动一事到县教育局办事。下午，我从县城回学校时，特意绕道参观正在修复中的显陵。到钟祥工作后，已听说有个陵墓，当地人叫“皇陵”，但由于已破败，兼交通不便，恐怕除了考古工作者，是没有谁会去的，其中也包括我。那天，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皇陵正在修复，引起我兴趣。此外，我想到，不久，我会离开湖北，不要错过这机会。于是，便有了此行。
皇陵的正式称号叫显陵，在县城东北7.5公里的松林山。我独自去到那里，只见陵墓四周的范围很大，隐约见到残存建筑，以及一些或站立或倒地的石人石兽。有若干工人在工作着，四周环境是很冷清的。我以为只有我一个游人，但是，想不到的是，在那里竟遇到一位姓谢的女生，与一位男子同游。她见到我这位班主任，既觉诧异，又觉害羞，打个招呼后，她匆匆离去。
我现在已很难描绘出当时正修复中的显陵的样子，也就是说，所见所闻是不多的，但是，所想则是很丰富的。显陵是谁的陵墓？原来，是明朝嘉靖皇帝朱厚熜之生父兴献王（后追谥恭睿献皇帝）朱佑杬的陵墓。嘉靖即位，关于兴献王的尊号问题引起一场“大礼仪事件”，为明朝一重大宫廷案，倒是很有趣的。
先说得远些。明朝中叶，出现了一个好些的皇帝，即明孝宗，年号弘治，又称弘治帝。弘治帝勤恳治国，官吏忠于职守，天下出现一派太平景象，人们称弘治帝为“中兴令主”，称弘治18年为“弘治之治”。
弘治帝死后，15岁的太子朱厚照即位，是为明武宗，年号正德，又称正德帝。按照“龙生龙凤生凤”的原则，孝宗弘治帝是这么好的一个皇帝，儿子应该坏不到哪儿去，然而，世事往往不如人愿，正德帝在刘谨、江滨等侫臣的引诱下，成为了一位荒唐的皇帝，荒唐到还成为现代电视剧的绝好题材，本文就不多说了。
1521年旧历三月，荒唐及荒淫无度的正德帝死去，没有留下后代。谁来继承大统？这就给文武百官出了一个难题。不过，封建社会已历经两千多年，承继的办法总会有的。明孝宗弘治帝朱佑樘之弟兴献王朱佑杬，住在湖北安陆府，也就是钟祥城。在明武宗正德帝朱厚照死的前两年，兴献王朱佑杬已死去，本来这事与他无关，但他有一个15岁的儿子，叫朱厚璁，经大臣杨廷和等商议，遵奉“兄终弟及”之祖训，认为朱厚璁是继承皇位最合适之人，于是，朝廷派出大臣将朱厚璁迎至京城。1521年旧历四月，朱厚璁即位，是为明世宗，年号嘉靖，又称嘉靖帝。
嘉靖即位后，诛杀佞臣江彬等，发布诏书，大赦天下，并对正德先朝的弊政进行大胆改革，一时朝野欢呼。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应该平稳过度吧，但是，偏偏，有一件事困扰着世宗和大臣们。原来，封建帝王的家世脉络是需要很清楚的，朱厚璁继承皇位，应该和先朝皇帝形成一种直系的关系，所以，当朱厚璁从安陆来到京城，尚未入城，大臣们就在郊外要搞一个仪式，接受皇太子即位礼，也就是，朱厚璁要过继给弘治帝为儿子，有了这个仪式，他才能继皇帝位。本来，朱厚璁自己的父亲已死，过继给伯父明孝宗朱佑樘为儿子，即可做皇帝，也很化算吧。然而，这位15岁的少年偏偏是一位认死理的人，他认为自己是兴献王的儿子，不是弘治帝的儿子，怎么也不肯变通。张太后及大臣等得急了，只好让步，先登基继位再说。
嘉靖不愧是一个孝子，即位后第三天，就派人到安陆接母亲蒋妃入京；第五天，就命群臣讨论给生父兴献王加尊号。杨廷和等认为，嘉靖既入嗣弘治，当称弘治为“皇考”，兴献王只能称为皇叔父，不可加尊号。在祭告生父时，还要自署名称侄。这些，嘉靖当然不同意。后来，进士张璁上了一个《大礼疏》，论证一番，认为嘉靖可以为生父及母亲加尊号，嘉靖看后很高兴，但张璁则遭到杨廷和等反对。其后，朝中大臣分成两派，一派反对加尊号，一派支持加尊号，互相争论，煞是热闹，当然，最后演变成一场政治斗争。嘉靖三年即1524年旧历七月，反对派联合208位官员，跪伏在左顺门，大呼弘治帝，嘉靖派人劝不听，于是逮捕为首者八人，一时群臣皆哭，声震阙廷。嘉靖大怒，又逮捕134人，其余80多人录名待罪，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下手杖，受杖者180多人，其中17人被创死亡，另有8人编伍充军。至此，这场明朝著名的“大礼仪事件”到了高潮，反对派也开始走下坡。一直到嘉靖七年即1528年旧历七月，嘉靖才得以诏告天下，尊皇考献皇帝为“恭睿渊仁宽穆纯圣献皇帝”；圣母蒋太后为“章圣仁慈皇太后”。“大礼仪事件”以嘉靖获胜告终。
这件事，用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有点荒唐，嘉靖无疑是个孝子，但为了一个尊号，不惜与满朝文武官员对抗，而且对抗了七年之久，不管怎么说，对比起那些“有奶便是娘” 的人，嘉靖不是可爱可敬得多吗？嘉靖已贵为皇帝，也不是一手遮天，个人说了算，朝中还可分为两派，争论七年，颇有民主气息呢！另外，那些反对派群臣也很可爱呀，不就是一个封号吗？何必要跟顶头上司对抗七年，甘愿遭杀身之祸？……我一边参观这陵墓遗址，一边想到很多。就“大礼仪事件”来说，我们今天的官员，真还比不上当时的“群臣“啊。
显陵始建于明正德十四年（1519年），即兴献王死后。“大礼仪事件”胜利后，嘉靖即按帝陵规格再扩修陵墓，直到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建成，前后历时共47年。据资料载，其围陵面积183.13公顷，整个陵园双城封建，外逻城长3600余米，墙高6米墙体厚1.8米，红墙黄瓦、金壁辉煌、蜿蜒起伏于山岚叠嶂之中，雄伟壮观，是我国历代帝王陵墓中遗存最为完整的城墙孤品，陵园由内外逻城，前后宝城、方城明楼、棱思殿、陵恩门、神厨、神库、陵户、军户、神宫监、功德碑楼、新红门、旧红门，内外明塘、九曲御河、龙形神道等30余处规模宏大的建筑群组成，其布局构思巧夺天工，殿宇楼台龙飞凤舞，工艺浮雕美绝伦、一陵双冢举世罕见，是我国古代建筑艺术中的瑰宝。
在我离开钟祥三年后，即1988年，国务院就公布显陵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显陵以其独特的环境风貌、精巧的布局构思、宏大的建筑规模、丰富的地下宝藏及其珍贵的历史价值而受到国内外文物专家的高度重视，1999年3月，国家文物局又将其作为明代唯一的一座帝陵，向联合国世界遗产委员会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2000年元月7日，联合国专家让.路易.卢森先生视察显陵后感到十分惊讶，将显陵称之为“神奇的明显陵”，对至今已历时115年仍保持完好的外逻城感到“简直不可思议”。同时对显陵的保护维修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2000年12月初，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古迹遗址委员会第24届会议正式将显陵评为世界文化遗产。
当年，游览之后，我写了《游显陵》一诗：“石人石兽半凋零，数点寒鸦独自鸣。堪笑当年嘉靖帝，争持只为一虚名。”不过，现在想想，嘉靖争的是“原则”，也似乎不必“堪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