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自书的诗属“打油诗”?

 

      陈贤庆

 

《诗词》报今年第12期第15版刊登了曾国藩手书的一首诗。有一行说明文字“曾国藩自书打油诗”。此诗如下:“每日清晨一炷香,谢天谢地谢三光。所求处处田禾熟,但愿人人寿命长。国有贤臣安社稷,家无逆子恼爹娘。四方平静干戈息,我若贫时也不妨。”

曾国藩的字,刚劲有力,自成一格;这首诗,不见标题,但内容显然是抒怀自勉;另外,它完全合符七律之格式,但是,就风格而言,与曾国藩的其他七律显然不同,且举同一版中的《岁暮杂诗》其中一首做比较:“韶华弹指总悠悠,我到人间廿五秋。自愧望洋迷学海,更无清福住糟邱。尊前瓦注曾千局,脚底红尘即九州。自笑此身何处著?笙歌丛里合闲游。”这首“杂诗”,无疑古雅得多。虽则如此,如果说“每日清晨一炷香”那首就是“打油诗”,我有点疑问。

关于打油诗,《辞海》该条目下是这样解释的:诗体的一种。据宋钱易《南部新书》载:“有胡叮饺、张打油二人皆能为诗。”张打油(唐代人)《雪诗》云:“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见《升庵外集》)所用都是俚语,且故作诙谐,有时暗含讥讽,后人称这类诗歌为“打油诗”。

我个人认为,打油诗应是一种以民间口语所写所唱的诗歌,它通俗诙谐,不拘格律,长于讽刺,或者可以叫做“顺口溜”。人民群众对某现象不满,往往以这种形式发泄心中的情感。如这首:“村哄乡,乡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国务院,发文件,一级一级往下念;你也念,我也念,念完文件吃午饭。”够讽刺够深刻的。

不仅是一般民众,名人也有时写写打油诗。鲁迅先生就写过《南京民谣》:“大家去谒陵,强盗装正经;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揭露国民党的假联合真摩擦。陈毅写过《咏原子弹》:“你有原子弹,我有原子弹,大家都有弹,协议不放弹。”针对美帝的核垄断、核讹诈,表明中国政府的态度和立场。七十年代文革动乱中,许世友写了《莫猖狂》:“娘们秀才莫猖狂,三落三起理应当。谁敢杀我诸葛亮,老子还他三百枪。”矛头直指江青反党集团,表示坚决要保护邓小平同志的决心。1974年,夏衍在狱中,模仿清代《剃头》诗写了《整人》诗:“闻道人须整,而今尽整人。有人皆可整,不整不成人。整自由他整,人还是我人。试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揭示了文革中林彪、“四人帮”整人的社会现实,反映了作者处逆境而达观、洒脱的心态;同时说明这些蓄意“整人者”绝没有好下场。文革之后,郭沫若在悼念被迫害致死的阿英时,写了《咏臭老九》:你是臭老九,我是臭老九。两个臭老九,天长又地久。”发泄了对“四人帮”残害知识分子的愤懑之情。

还是回到曾国藩的诗。说它通俗易懂,真不假;说它属“打油”,则很牵强。如果通俗易懂即“打油”,那么,唐诗宋诗中可以找出不少:“床前明月光”“更上一层楼” “少小离家老大回”“春色满园关不住”“人面不知何处去”“东边日出西边雨”“问君能有几多愁”……这些诗句,都是平白如话,是否也归入“打油”?所以,我认为,曾国藩这首诗,明显与文中所举的打油诗例子有别,应是一首通俗的七律,不宜称之为“打油诗”的。

顺便说说,曾国藩这首诗,体现了他很高的思想境界,可与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媲美。如果所有的官员都能这样心忧天下,何愁社会不安定和谐?

 

(此文刊登《中山诗苑》第6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