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风飘处处闻(第三部)

                                 (十五)

    这是一件什么事?原来,那天傍晚,阿兴忽然收到大哥从家乡发来的一封电报,说“父病重速返”。在那年头,农场的知青要回一趟家也不容易,除了12天的探亲假,其余时间是不能回去的,除非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于是,一些“造假”的电报也时有出现,不过,那“造假”的程度远远没有今天那么严重。

    手拿这封电报,阿兴有所猜测,父亲虽经受许多磨难,但身体一直不错,何以忽然病重?他也知道,家里绝不会随便发一封虚假电报来催他回去的。在那电话不灵的时代,在难以判断虚实的情况下,他已能意识到,父亲真的病重了。他把这事汇报队领导,队领导也判断了半天,最后,批准他请这事假。

    是夜,他到了女知青宿舍,把这事告诉了小晴。小晴也不计较他的无情了,关切地说:“钱够吗?路上要小心!”他说:“钱够的,我会小心。有什么事我写信回来。”

    从女宿舍出来,他忽然又想到小月。自己突然一走,不告诉她一声,似乎很不够意思。于是,他把小月约到了住地外的防风林。

   “我下午收到电报,说父亲病重,明天,我要回去。”阿兴忧愁地说。

   “不要太担心,你父亲会好起来的。”小月安慰道。

   “我离开,也记挂着你……”阿兴不知何故蹦出这句不合时宜的话。

   “我有什么好记挂的,真是!”小月有点惊讶地说。

   “没有我……你劳动时会孤单……”阿兴不知何来这勇气。

   “不会的,还有那么多人……”小月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也要保重!”他突然握着小月的一只手,“真的,要保重……”

   “啊,”黑暗中,他感到小月的身体似发抖,但并没有把手抽回,“我知道了……”

   “小月……”阿兴忽然很动情的样子。

   “阿兴,”小月忽然严肃地说,“今晚我答应你出来,是要跟你说清楚,我听到一些话,对你对我都不利,以后我们不要接触,免得……”

   阿兴一怔,握着小月的手松开了,喃喃地说:“不要听别人说……”

   小月冷静地说:“我们回去吧,明天你还要赶早呢!”

    这一夜,阿兴无法入睡,还有小晴、小月的身影,不时在他的眼前晃动,由于父亲的病,他已难以梳理感情上的瓜葛了。

    次日一早,阿兴即上路,马不停蹄赶到阳江城,在那人民医院的一间留医病房里见到了母亲、大哥,泳弟以及病中的父亲。原来,10月的某一天,为了侄儿结婚作准备,父亲到邻村看木料,回来时不慎把脚指头踢破了。几天后,脚指头红肿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似乎又好了。到了11月初,他又开始发烧,数天不退,情况越来越严重,不得不送到县城人民医院,唐弟即通知广州的大哥。其时,大哥出差在湖南的株洲,接报后,星夜赶到广州,再即返阳江。他到医院后看了父亲后,认为情况不妙,即拍电报给阿兴和和海南的妹妹。

     父亲消瘦了,苍老了,他坐在病床上,精神还算好,但说话的声音嘶哑,显得没有力气。阿兴问:“爸,你觉得怎么样?……”他说:“还好,还好,……阿芳呢?”阿兴马上说:“她正在路上,明天就能来到的。”父亲点点头。不知是过了一天还是两天,妹妹也赶到了。父亲见到妹妹,显得比较激动,拉着女儿的手,眼中流下两行泪水。妹妹是父亲最疼爱的人,他的激动是可以想象到的。在此期间,他们也接连收到二哥的电报,他暂时走不开,但又十分惦记父亲的病,心情可从电文中体现。

    当时的医院,医生和医疗设备都不敢恭维,据阿兴的大哥说,院方还未能确诊父亲患了什么病,从他曾踢破脚指头这一点,怀疑是破伤风,即败血病,但到底是否,还要观察。他们只得继续照料他吃药、打针。这期间,又得麻烦城中的表哥,他们一家为了阿兴他们提供了许多方便。

     19751117日上午,父亲的精神似乎还不错,9点钟时,医生还来查过房,也没说什么。9点半左右,他们还帮助父亲把药丸吞下去。父亲平时极少生病,连吞药丸也不会,要努力多次才能吞得下。10点多,在他们都不大注意的时候,父亲突然倒下,样子很痛苦,他们马上去喊医生,医生来了即急救,似乎用了心脏起搏器、强心针之类,但无济于事;有一医生还在他的脚上割开动脉想输液,但也是徒劳。抢救了一会,医生说:“不行了,处理后事吧。”这个时候,最激动的是大哥,他扑倒在父亲的身上痛哭。手足无措的阿兴转身看看,也不见了母亲和妹妹,后来听到病房外传来阵阵的哭唱声,隔着窗户,他看见妹妹扶着母亲,母亲唱起了阳江女人特有的丧歌……

    父亲逝世了,他走完了他70年的人生之路。直得庆幸的是,两年前,他获得了政治上的解放,不至于带着遗恨离开这人间;当然,他也有许多的牵挂,相濡以沫五十年的老妻今后会怎么样?三子和小女都远去边疆,前途如何?

    当天,他们在城里亲戚的帮助下,在购买了一副棺木,把父亲装殓好。次日,他们租了一部车子,将父亲的遗体运回家乡,乡亲们得知他的死讯,都显得伤心难过。当晚,父亲的灵柩按照习俗停放在村外。次日中午12点钟,他们三兄妹以及亲戚们,将父亲的灵柩送到村外一块墓地,按照家乡的习俗将父亲安葬了。70年前,父亲生于斯,如今,他亦于此入土为安。父亲的墓很简单,只有一抔黄土,连一块碑石也没有。

    父亲事实及下葬后,他们三兄妹虽然各有各的工作,但也不可能丢下孤独的母亲即时离开家乡,我们都留在家乡,尽量陪伴母亲多一些日子。乡亲们没有嫌他们有孝在身,时来探望;尤其令他们感动的,是几天以后,有一位堂叔不知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在家办喜事,一定要请他们过去喝喜酒,这位好人,阿兴说要特别记上一笔!

     由于要处理父亲的丧事,阿兴没有把父亲去世的消息立即通知在南京的二哥。丧事办完了以后,他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小书桌前,看着他留下的纸砚笔墨,感慨万千,同时,也情不自禁地拿起墨条,在墨砚上细磨,然后,用他留下的毛笔,给二哥二嫂写了一封信,谁知,阿兴这一封信,使得二哥二嫂们空欢喜了一场!二哥事后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后,心里非常焦急,然而,由于我们都是教师,一时走不开,想见机行事。那天,荷英很高兴地走回来,手里扬着一封信,边走边喊道:“没事啦!没事啦!爸爸写信来了!”我接过信,急忙拆开,一看,信并不是父亲写的,而是庆弟写的------看了数行,我的泪水即夺眶而出!……弟弟的毛笔字与父亲的当然不可比,但当时看信心切,并没有辨认清楚。父亲去世,而我没能给他送终,这应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阿兴留在家乡,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整理父亲的遗稿。父亲的遗稿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他用毛笔手抄的古人的诗词,已结集;另一类,则是他自己自回乡后写下的诗词,为一张张的散件,且所用的纸张规格不一。这些诗歌,绝大部分都没有让子女们看过。他按照那些诗词写作的时间顺序,把它们装订成一册,共59首,题名为《沅安老人遗集》。他们三兄妹,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最后决定大家各写一首诗,放在遗集之前。父亲被遣返回乡后,由于他们都不在他身边,两老的家庭生活以及精神生活如何,他们其实是知之不多的,幸而有了父亲这批诗歌,他们才得以了解到他最后那几年的无奈、苦恼的心境。

     父亲还有一份向“造反派”交代的材料,共九页纸,从这份69年所写的“违心”的材料中,阿兴看到了父亲六十多年的生活轨迹,看到了他在旧社会的动荡和挣扎,在八年抗战中的奋斗,看到了他在新社会中的遭遇,尤其是文革开始后所受的迫害……

    在乡间的几天,阿兴还再次看到当时农村的落后和凋敝。仅举三事以说明。

    一是,父亲在世时,已和阿兴的唐弟谈好了一户人家的女儿,父亲突然去世,惟恐对方有变,某天下午,他们三兄妹与唐弟骑自行车到大概10公里外的鸡山农场附近的一个信宜县移民的萧条冷落的村子,拜会女方的家长。大哥以家长的名义与他们落实好婚事。在归途时,天完全黑了,他们骑着自行车沿着那些曲曲弯弯的山路回家,提心吊胆,总算有惊无险。

    二是,阿兴的堂哥家,与我家相邻,当时堂哥尚未娶妻,时有媒人带女子上门看人及看屋,每当有此好事,他即到阿兴家搬过去一些诸如闹钟、收音机、花瓶等“贵重物品”,以充实其家室,并杀鸡杀鸭等待。妹妹一见到这情景,即偷笑一番。曾经有一次,他们目睹了全过程,他们三兄妹的总的感觉是,那媒人及那女子,似是来混一餐饭吃的,并无诚意。

    三是,某天,他们三兄妹及母亲,一起到十多公里外的母亲的娘家——三山镇关屋寨,去探望他们的三舅。到了关屋寨,他们遗憾地看到,那是一条十分肮脏的村子,村中的街巷遍布猪屎和狗屎。到了三舅家,即发现屋内许多苍蝇在飞舞,。三舅母为他们弄午饭,他们看到,无论饭或菜,都满是苍蝇光顾,那餐饭,他们都难以下咽。三舅当时是个生产队长,生活环境尚且如此,其他村民的,可想而知了。

                             (十六)

     阿兴又回到农场了,所不同的是,他已失去了父亲。如今,他又多了一种牵挂,那就是,他担心在乡间孤单的母亲!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们就是这样,既要处理自己的感情生活,为自己的未来忧心和谋划,又牵挂着远方的亲朋,日子难过啊!

     在回场次日的劳动时,小晴和小月都在他身边,两位女子都显得很善解人意。

    小晴说:“不要太难过,注意保重自己。”

    小月说:“多些写信给你的母亲,多些安慰她。”

    两位女友的安慰,让他感到温暖。至于感情上的事,大家暂时都不提了。

   1975年冬,寒气逼人,阿兴他们白天劳动,晚上还要经常开会学习。这一年的年头被重新起用的邓小平,把文革弄出的烂摊子进行整顿,全国的情况有了好转,但毛泽东说他要翻文革的案,于是,又发动了一场“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要把他重新打倒。

    这运动到了边疆,到了阿兴他们的农场,到了他们的生产队,那就是每个晚上都得学习中央文件,学习两报一刊社论,深挖邓小平的罪行。对于许多知青们来说,实在也不知何为“右倾”,何为“翻案风”,谁对谁错,谁忠谁奸,谁上谁下,似乎都麻木了,最关心的,则是自己的命运,是眼前的生活。 这种小组讨论会,对男性老工人来说,是个打盹的好机会;对于女性老工人来说,是织毛线衣,缝补烂衣服的时候,如果说他们都不认真对待谈论,那也不对,他们也是很关心时局的,只不过白天的劳累,已使得他们难以再满腔热情再投身大批判了。另外一点,他们大多是文盲半文盲,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山村,如何能够说得出几句?

    由于阿兴是个有点文化的人,在晚上那小组谈论会上,组长最怕是冷场,怕难向支书交代,不得不依靠阿兴来主持讨论,那怕由他来唱独脚戏也好。阿兴同情他,也只好根据自己的理解,天南地北地扯上一通,也不知是否沾边。这种场合,对阿兴最大的锻炼,就是口才。这为他日后当个教师,能够随心所欲、纵横捭合地发表演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小晴、小月等也要参加这种谈论会。自从有了前段时间的感情瓜葛,她俩似乎都有意分开坐,而且坐得离阿兴较远。在那茅草屋内,在那昏黄的油灯光下,阿兴在侃侃而谈之际,也不时有意无意地瞟她们一眼,两位可爱又可怜的女子,多是在沉思着,那本来明亮的双眼也显得暗淡。

    1976年1月9日,那天清晨,阿兴和其他的农工一道,已吃完了早饭,准备开工去。他扛着一把镢头,刚走出宿舍门口,突然听到广播器里传出一阵哀乐,他的心不由的紧张起来,那年头,听到那不祥的哀乐,就意味着有某一位党和国家领导人逝世了,这回会是谁?……一会,播音员用显然是强力压抑着的悲痛的语调宣布:周恩来总理于1月8日因病在北京逝世,终年78岁……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一个惊心恶耗,阿兴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然而,哀乐低回,声声在耳,犹如钢刀,刺在他的五臓六腑。当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无情的事实时,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并有要休克的感觉!他不知道是怎样拖着镢头到了工地,也不知道那个早上是怎样干活的。和他一起干活的小晴、小月以及其他工人,也都知道这个恶耗,也都是沉默不语,或默默流泪。

     人总是会死的,他的父亲就在一个多月前在家乡去世,终年70岁。然而,他的确没想过周总理也是会死的,更不敢想象,没有了周总理,中国会怎么样!在当年,上层人物的情况,一般老百姓很难知道,更何况他身在边疆地区。事实上,早在1972年,周总理就被确诊患上了癌症,但他仍坚持工作。到了1974年,他不得不住进了305医院,一次再次接受手术治疗,即使如此,他仍坚持工作,会见外宾,报上时有他的消息,因此一般老百姓都不会知道总理病了,而且是癌症!那年夏天,由于病情恶化,他有两个多月没有公开露面,引起各方的关注。9月30日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庆35周年招待会,重病中的周总理出席并主持了国庆招待会,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词后,即向临近的宾客握手告别,提前退场。人们只是以为他有什么急事要离开,很少人知道他的病情。那么,下面的一般老百姓就更不会知道了。1975年一年中,周总理都在医院里,但他仍坚持工作,出席各种会议,接见重要的外宾,因此,一般老百姓还是不知道周总理患着重病,或者虽然知道他病了但相信会很快好起来……所以,当1月9日早晨的哀乐响起,人们又怎么能相信这个难以相信的事实?!

     那天,阿兴都在想,回想周总理的音容笑貌,回想他的丰功伟绩,对于阿兴来说,能以什么形式来悼念周总理?惟有把他的一腔悲痛,写进诗歌里。当天晚上,他就写了一首七律诗:恶耗倏传腑肺摧,青天目尽泪空垂。英豪一代当称汝,华夏千秋继有谁?操节已经山岳镌,勋劳常待后人追。哀诗夜驾长风去,赤子鞠躬在远陲。”写完之后,他走到宿舍门口,仰望苍穹,向北方默哀,就如诗中所写的,“哀诗夜驾长风去,赤子鞠躬在远陲”。之后,他觉得还不够,不知怎样才能进一步寄托自己的哀思,忽然,他想到,觉得应把这首诗用毛笔大字写出来,于是,他把油灯点亮,拿起纸笔,恭恭敬敬地把诗抄好。第二天,我拿着那张16开的抄有诗歌的纸,却不知该贴在什么地方,最后,拿到女知青那间大宿舍内。

   他问:“小晴,我想把这首诗贴在你们宿舍的墙壁上,可以吗?”

  小晴把诗拿过来看了一会,说:“可以呀!我们也想悼念周总理,但一时不知怎么办。”

  于是,阿兴把那首诗贴在墙壁显眼处。

    对于周总理的生平事迹,我想我不需要在此叙述了,老一辈的人,如果不清楚周总理的业绩,那是最大的罪过;年轻一代,如果不了解周恩来其人,那是最大的遗憾。能够见到周总理,是荣幸的,阿兴这么缈小的人,按理是没有这种荣幸的,而偏偏,他又能三度亲眼看过他。1958年,那时,他还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但已是少先队的干部。那一年,朝鲜主席金日成、印尼总统苏加诺、苏联主席伏罗希诺夫先后访华,其中一站就是到广州。那时有大人物来访,都是数十万人夹道欢迎的。他作为少先队的代表,手持纸花或彩旗,也出现在欢迎队伍之中。他三次所站的位置,都在中山五路新华电影院一带。周总理陪着客人,站在敞蓬汽车上,微笑着向欢迎的人群招手致意。刚刚60岁的周总理,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尽管每次都是数秒钟的经过,但近在咫尺的他留给阿兴的印象,那是终生难忘的!在文革开始后,阿兴没有资格上京接受领袖的检阅,可以远望天安门城楼上的周总理,但为了解决广州的派别争斗,周总理只得南下广州调解。某夜,他得知周总理要在羊城宾馆接见两派头头,于是也随其他人聚集在宾馆门口,等到深夜,但始终没有见到总理哪怕是朦胧的身影。

     啊,往事如烟,如今,他老人家为了中国人民的事业真的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于建国以来逝世的最高级别、最伟大的人物的葬礼,也应该是最隆重的吧。阿兴当时所在的生产队,从干部到一般工人,都会是这样想的。所以,大家准备纸墨,准备花圈,准备布置灵堂。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上头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指示,到底开不开追悼会,什么时候开!大概到了11日那天,队领导接到指示,追悼会不开了,以抓革命促生产的形式悼念总理!当时,他们身处边疆地区的一个生产队,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报纸要迟来几天,广播电台又被“四人帮”控制着,真的难以确知外界的情况,只是心头觉得不是滋味,觉得不对劲。几天后,看到报纸,有一版提到总理的告别仪式,以及追悼会,配发了一组图片资料。大概14日之后,周恩来的名字和消息在报纸上和广播里消失了。堂堂的一国总理,具有世界威望的周恩来,就这样消失了吗?当时,阿兴和他的同伴们都觉得很不应该,不可理解,但又无法知道更多的内情。

     这种悲愤难言的心情,使他多天来变得精神恍惚,更无法安睡,唯一能排解心头郁闷的,就只有寄情于诗歌之中了,于是,某夜,在寒风之中,他徘徊在宿舍门口,望着远处的防风林带,举头北眺,又吟出了《忆江南》词两首,其一云:“寒冬夜,处处有哀音。涧水长歌哭总理,山林静默忆亡人,难禁泪纷纷。其二云:“京华望,夜夜总思君。笑貌慈颜犹在目,青松翠柏正伤心,万代记忠魂。”

    1月15日,周恩来追悼会举行,值得安慰的是,在周总理追悼会上,致追悼词的,是他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邓小平。至于在追悼会的当天,首都人民十里长街送总理的悲壮场面,阿兴他们是不知道的,因为舆论工具掌握在“四人帮”的手里,这样的消息,自然是被封锁住的。以前的大人物逝世,骨灰都是安放在八宝山公墓灵堂;然而,如此伟大的周恩来,居然留下遗嘱,把骨灰撒在祖国的江河湖海,在当时,是既令人惊讶又令人赞叹的事!有感于此,阿兴又写出了一首五律:“巨星天宇落,痛恨已连旬。大业千秋颂,威名万国尊。骨灰江海撒,品格简篇存。遗愿心中驻,擎旗看子孙。

    在此后日子,阿兴无论在白天的劳动还是夜晚睡在床上,想得最多的,还是周恩来……

   周恩来,是一个伟大的人物,是中国百年、千年少有的英杰,然而,他又是一个悲剧人物,尤其是在他生命的最后10年中,他一直处于极度痛苦无奈而又必须挣扎奋斗的激烈旋涡之中。以周恩来的英明干练,以他数十年革命积累的经验教训,他不可能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什么样的“革命”,不可能不知道这场“革命”会对中国的整个社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然而,中国共产党日积月累造成的个人迷信个人崇拜,已使党内的民主集中制遭到了严重的破害,当主要领导人作出了极其错误的、自毁长城的决策,全党已经没有任何机制可以制止或减轻那种错误带来的危害,包括周恩来自己!            

     在如此艰难复杂的斗争环境中,在如此矛盾痛苦的心理折磨下,七十多岁的老人的躯体,又怎能不得病痛?对于癌症,西医似乎还没有找到确切的病因,但中医早就告诉我们,癌症不一定因忧愤而起,但忧愤过度则易得癌症,此言不虚也。如果问,周恩来是因何而死的,不应回答是疾病,而是累、是忧、是愤!

    周恩来的一生,充满了传奇的色彩,参加五四运动、留学法国、创建共产主义小组,担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领导东征统一广东、参加北伐战争、领导八一南昌起义、在上海领导地下斗争、领导中国工农红军武装割据、领导二万五千里长征、解决西安事变、领导中国军民抗日、参与重庆谈判、领导解放战争、领导社会主义建设、参加万隆会议、打开外交之路……那时,他活得明朗、活得潇洒、活得精彩,而在他生命的最后10年,则只能用“悲壮”二字形容!

                                      (十七)

     岁月在无声地流逝,各人的情况和际遇会有些变化。

     那年春节又到了,阿兴只能在农场过,记得130日为除夕,他有想起了在家乡的母亲,于是写了一首题为《除夕远怀乡中母》的七绝,诗云:“时过新年万事殊,提琴此夜未能抒。酒酣忽念乡中母,也傍西窗望我无?

     父亲去世,对母亲来说,身心都受到很大的打击,果然,就在那年2月,阿兴接大哥来信,说母亲患病,疑为胸膜炎,不得已,大哥又回乡将母亲接到广州家中暂住并看病。这样,母亲便离开了家乡,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年3月,因父亲去世而推迟了婚期的妹妹从海南赴上海,与在黑龙江农场工作的上海知青阿裴结婚。当时,阿兴作为哥哥,觉得很无奈,丈夫和未来的路,都是妹妹自己挑拣的,他也很难干预;至于礼物,一贫如洗的他,实在不能办到,只有发挥自己的特长,写了一首题为《南燕北鹰》的新体长篇叙事诗寄去 。

不过,这首抄在一本长方形的旧教师备课本上、篇幅70多页、约70008000字的长篇抒情诗,后来传到海南后,还引起了知青中的文学爱好者的热烈谈论。大家一致认为,作为一位普通的知青,能写出如此的长诗,功力是很不错的,但是,批评的话就不少了,一位知青的评语,则指作者把自己妹妹塑造成“举世皆浊、唯我独清的小资产阶级英雄”;另一知青笔友,更直指《南燕北鹰》“显得苍白”、“陈腐的、应摒弃的词汇,以及旧观念与革命意识掺杂在一起,使人感到喝了一杯气不清、味不纯的酒”……甚至,阿兴的妹妹与妹夫对诗歌的内容和观点也不赞同,反而严加批评,指出诗歌小布尔乔亚,情调不对头,脱离时代,脱离工农等等。后来诗歌又传到小芬的哥哥阿强那里,阿强赞扬主人公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但他认为,在知青正掀起回城潮的形势下,女主人公还去北大荒结婚安家,则需大泼冷水,甚至呼吁“社会应该挽救南燕北鹰”……   

《南燕北鹰》获得的评价与《理想之歌》相似,说明阿兴当时的思想是很混乱的,对此,他也很无奈。不过,当时,他最关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创作思想和艺术手法,他最关心的,却是眼前的事、身边的人。 某日,传来好消息,小月终于和他的丈夫离婚了,她摆脱了不幸婚姻的束缚,或许不久就有好的结局吧。

    当天,阿兴偷偷地到小卖部买了一个比较精致的小相架。第二天劳动时,阿兴知道和小月同一工种,于是,把那个小相架揣在身上。休息时,他故意接近小月,他看四下无人,从口袋里拿出小相架,“这个送个你。”

    “什么东西?”小月不敢接。

     “是个小相架。”

    “为什么送给我?”

    “祝贺你……得到新生!”

“新生?……”小月楞了一会,明白过来,“你也知道了?”

阿兴点点头,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她迟疑地接过相架,小声道,“很漂亮的相架!”

     阿兴突然拉着她的手,说:“一切都会好的,以后开心些……”

     小月红着脸,很快抽回自己的手:“谢谢你的关心……”

     到了那年4月,阿兴迎来生日。本来,生日对于他来说,并非好事,不过是又虚度一年罢了,所以,他并没有声张。到了晚上,将要睡觉时,小晴在窗外喊他,他探头出窗问道:“什么事?”

     小晴也没有多说,递过一搪瓷盅。

     “是什么?”阿兴问。

     “今天是你的生日,不会忘记吧?”小晴说。

     “生日又怎么样?……”阿兴似忧伤地说。

     “趁热吃吧,给你煮的寿面。”小晴说完,即离开。

     捧着那盅面条,阿兴也很感动,多善良的女孩,他想。吃罢那盅味道很不错的、还有两个鸡蛋的面条。

     第二天劳动,是铲草,在某个时刻,阿兴和小月挨到一起,小月突然问:“你昨天生日,是吗?”

    “是呀,我没有声张。”阿兴说,但有些不自然。

    “我补送一件礼物给你吧!”小月说着,迅速塞过来一个玻璃造的很精致的小工艺品。

     阿兴接过来,连声说:“谢谢,谢谢!我会好好保存着!”

     是夜,他难以入睡,又构思了一首七律:“雷州一梦八年长,独有欢愉不自伤。一领蓑衣遮细雨,半盅寿麺解饥肠。常凭歌赋吟风月,总拨丝弦对黍桑。可笑时时铺纸墨,为他人作凤求凰。”何为“可笑时时铺纸墨,为他人作凤求凰”?原来,近日有位男知青,喜欢上一位女知青,又不知如何表白,请他写一封求爱信。想到这些,阿兴觉得好笑,但是,他自己的感情瓜葛,还未理清呢。

    几天后就是清明节,阿兴想起半年前在家乡的父亲,现在孤孤零零地躺在泥土里,不禁又哀伤,写了一首七绝:“淫雨霏霏乱我魂,夜阑灯下拭啼痕。孩儿又续思亲赋,何处托交泉下人?

      也就是在清明节后几天,即4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署名文章《天安门广场的反革命事件》。文章报道了清明节期间,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一批坏人跳出来,恶毒攻击毛主席和党中央,华国锋和政治局认为,这是解放以来前所未有的最大的反革命事件……这消息让人忧心!阿兴他们身处南国边陲,被封闭在一个落后偏僻的农场生产队,对于远在北京发生的事件,他很难知道真相。但是,对于报上的报道,他又表示怀疑,这些年来,他们受骗太多了!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中共中央认为,北京天安门广场的反革命事件,是由邓小平在幕后策划的,因此,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中央还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揭露敌人的阴谋,发动群众追查政治谣言,在“五一”前搞一次大的反击……

      阿兴被这事弄得很疑惑和苦恼,尤其是邓小平再度被打倒,他觉得很可怕。在一天的夜里,他遥望北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以一首七绝抒发心中的郁闷:“终日庸庸最可羞,时危不愿戏风流。京华动乱烽烟起,苦我冰心夜夜忧。

     某天劳动时,他闷闷不乐,小晴问:“又在想什么啦?”他曾把这郁闷告诉小晴,小晴说:“我帮你打听一下。”

     半月后,某天晚上,他们又是开会学习。会后,小晴悄悄地对阿兴说:“到防风林等我,我有东西给你看。”

     阿兴不知她要给什么东西自己看,只得到那里等候。一会,小晴来到,她说:“走远一些。”

     于是,阿兴乖乖地跟着她走,心里砰砰直跳,不知她要干什么。到了一处较隐蔽的树林后,她停下来,说:“我今天收到一封信,是我的一位要好的女朋友寄来的,她也是个高干子女,父母仍在军队,父亲是军区后勤部副部长,文革前是少将。我写信问她,她把天安门事件的真相告诉我了,你就着电筒把信看完,马上撕毁了它。”

     他们在草地上坐下。阿兴接过信,只见信中写道:“……太卑鄙了!太卑鄙了!完全是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清明节期间,我正在北京出差,亲眼目睹和参加了这场伟大的运动!在清明节期间,北京人民自发到天安门广场,到人民英雄纪念碑,送上无数的花圈,也贴上无数的诗文,悼念周恩来总理。4月4日清明节那天,悼念活动达到高潮,到广场人数估计在200万人次,我也在其中。但是,他们对这样的群众自发的悼念活动恨得要死,在广场东南角的三层小灰楼内设立了联合指挥部,调来大批民兵和公安人员实行了镇压!到了4月5日凌晨1、2点钟,广场上的花圈全部被人弄走,许多群众被逮捕。6时左右,北京172中30名学生在群众支持下,冲破封锁线把花圈送到纪念碑上。中午,群众包围了联合指挥部,派出四名代表向指挥部交涉,提出归还花圈、释放被捕群众、保障群众悼念总理的权利等三项要求,由于指挥部毫无诚意,谈判无结果。下午1点钟,愤怒的群众烧着了指挥部头头乘坐的上海牌轿车一辆。后来,部分群众冲进楼内,下午5点多,小灰楼被群众点燃起火,指挥部的人员从楼南面窗户爬出逃走。到了晚上,他们派了一两万人对广场上的群众进行殴打和逮捕,我也被打伤,幸而逃了出来……小晴,这就是‘天安门事件’的真相!你看,他们多卑鄙!多无耻!……十年了,我们忍了十年了,现在真的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你看那个姓江的,那个姓张的,那几个得志的小人!……小晴,相信吧,黑暗很快会过去,他们蹦不了几天,你的父亲也肯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要坚持,要振作!……小晴,信看完后马上烧掉……”

     阿兴把信看完,呆呆地,若有所思。

     “看完了吗?”小晴问。

     “嗯。”

     “那把它烧掉。”

     小晴拿出准备好的火柴,划亮了一根,点燃那信。顷刻之间,一阵火光之后,那信被烧成灰烬。四周恢复了黑暗。

     他俩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出声。

     突然,阿兴感到,小晴把头挨到自己的肩膀上,他还分明听到小晴那微弱的抽泣声。他没有动,伸出右手臂从她的身后把她轻轻搂住。

    “就象你的朋友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坚持,要振作……”阿兴小声地安慰着。

     突然,小晴一下楼着阿兴的腰,把头埋到他的怀中。阿兴也很激动,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抚着她的脸颊。

    “我爱你!爱你!”小晴突然抬起头,捧着阿兴的脸,热烈地吻他的唇,他的双眼,他的双颊……

     阿兴也把持不住,也热烈地吻着她……他暂时忘记了共产党和国民党的界线……

                                   (十八)

     岁月又在无声地流逝。炎热的夏日又到来。那一夜之后,小晴变得很开朗,很兴奋,但是,阿兴似乎又醒悟过来, 对小晴若即若离,令小晴又时时变得忧郁。而阿兴和小月在一起劳动时,又变得若有所思,唉,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政治环境的突变,往往会冲淡他感情上的苦恼。

    197677日那天早晨,阿兴又从广播里听到了一阵哀乐声。又是谁逝世了?他的心又一阵紧张。在那个年头,尤其是在敬爱的周恩来总理逝世后,又经历了“天安门事件”之后,他的心变得特别的敏感,也可以说特别的脆弱。当他从播音员口中得知,朱德委员长于6日逝世了,心里不禁沉重起来,终日也似丢了魂。晚饭时,不知是生产队的伙房加菜还是自己知青们有点特别的食物,总之是买了酒喝。喝酒当然不是为了喜庆,纯粹是消愁。晚夜间,人声静寂时,积习又促使他提起笔,构思了一首七律诗:“猛士如云唱大风,将军千古一英雄。南昌聚义举长戟,井岗挥师杀恶龙。铁骑踏平烟火路,旌旗映透雪冰峰。哭君今日长斟酒,敬汝生前革命功。”。其中首句“猛士如云唱大风”则是朱德诗中的一句,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读到的。

在诗中,阿兴主要赞颂了朱德对中国革命事业的伟大贡献,尤其是在革命战争年代。1976年之前,中国人民对朱德的了解也不会少,小学时,阿兴就学到一篇他写的课文,叫《我的母亲》,了解了他那贫苦的出身,从小对他影响很大的他的母亲,以及他从小培养起来的良好的品格。另外,还有一篇课文,叫《朱德的扁担》,说的是作为军长的他,在井岗山斗争中,如何象普通战士一样,亲自用扁担挑粮食。当然,在历史书中,在革命回忆录中,在一些电影纪录片中,阿兴他们都了解到,朱德是八路军的总司令,是人民解放军的总司令,解放后,他又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委员长。1955年授军衔时,他是理所当然的实至名归的十大元帅之首。

就是这么一位老革命家,文革开始后也有过倒霉的时候。大概是在1967年,某一天晚上,阿兴在广州长堤路看到了一张内容很长的大字报,标题大概是“朱德是个大军阀”。文革开始后,许多老革命家都“榜上有名”,莫名其妙地被打倒,但是,阿兴万万想不到,德高望重的朱老总,也会被挖出那么多的罪恶。当时,他对于历史只是一知半解,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史知道得清楚些,而对于民国的历史,则只有粗略的印象。所以,当大字报上揭发朱德历史上是个大军阀,并由此联系到刘伯承、叶剑英、彭德怀、徐向前等在旧军队任过职,文革中也被列入罪状时,他也不知如何去判断是非。

现在,阿兴当然知道得较清楚了,甚至他还觉得,朱德追寻革命真理,在异国他乡遇上周恩来那一段历史,简直是荡气回肠,应该是影视剧中的最好的题材。
  

   朱德虽然没有被打倒,但是,他已没有过去那么风光,即使偶然露面,也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连他的一些辉煌历史,似乎也被改变了。1928
1月,南昌起义失败了的部队经过整编,成立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朱德任师长,陈毅任党代表,并领导了湘南起义,队伍不断壮大,先后成立工农革命军第三 第七 第四师。同年4月,朱德、 陈毅与毛泽东两支部队经过千难万险,终于在井冈山胜利会师了。5月成立红四军,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任党代表。 井岗山会师,是中国革命史上壮丽的一页,又是人们十分熟悉的故事,过去有一幅大油画,画的就是这个主题:毛泽东与朱德,在一个山头上会师握手,四周是手执土枪梭标的红军战士。然而,文革开始后,这幅油画改变了,与毛泽东握手的,不是朱德而变成了林彪!对于阿兴他们那样的下层老百姓,所能看到的历史,大多都是经过阴谋家野心家随意篡改或加工的历史!
  

值得庆幸的是,朱德始终担任党和国家的领导人。19694月召开的党的九大,83岁的朱德仍当选为政治局委员;19738月党的十大,87岁的朱德又当选为政治局常委。 八十多岁的老人仍在参政,并在党的最高权利机构中占一席位,这本来并非好事,但是,有朱德等老人在,又让人觉得踏实一些,这是善良正直的国人所希望的。

朱德去世前,他的心情会怎么样?阿兴当然无法知道,不过,他意识到,朱德不会是很坦然很放心的,他的革命引路人周恩来先他而去了,“四五天安门事件”被定为反革命事件,周恩来力推复出的他也完全信任的邓小平再一次无辜被打倒了,对此,90岁的老人,尽管过去指挥过几百万大军,现在也无能为力了,他应该是带着忧虑和痛苦离开尘世的……

又送走一位革命老人!尽管朱德的逝世,和阿兴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忧国忧民的他,无法高兴得起来,整天皱着那眉头,一副“思考者”的样子。这天晚上,小晴在会后悄悄对他说:“到外面走走。”他顺从了。

雷州半岛的夏夜,应该是很美的,晚上不会闷热,总有海风在吹拂。夜的天空,说不出是什么颜色,但即使在没有月亮的晚上,也会有微微的光,让夜行的人能辨认出哪是林带,哪是路途,哪是胶园,哪是草地……

小晴喜欢坐在草地上。她把头挨在阿兴的肩头,双眼遥望夜空,象在回忆,也象在幻想。

“你这些天都皱着眉头,我不喜欢。”她不满地说。

“朱德也去世了,我能高兴吗?”阿兴仍忧郁地说。

小晴忽地笑起来:“人老了就会死呀,朱德也九十岁了。”

阿兴也苦笑:“你不懂。我对元帅将军有特殊感情。”

小晴更不满了:“我不懂?你忘了我是什么人吧,我是军人的女儿呀!以前我们家来的客人多是军人,有校官有将官,有一次还来了个上将呢!”

“是吗?哪位上将?”

“我记不住了,好象是肖华吧。”

“你父亲是哪个野战军的?四野的吧?”

“不,是二野的,贺龙部下。”

“贺龙……”阿兴喃喃道。

197410月,阿兴送走小红,又护送父母到南京小住。10月的某一天,他从二哥那里得到了一个令他感到震惊的消息:中央要给贺龙平反!6年来,我一直生活在一个边疆小村寨,对于国家大事尤其是中央的政治斗争,的确知之甚少,连声名显赫的贺老总已被迫害至死多年,也不知道,所以,当他得知贺龙能获得平反,真是悲喜交集。如今,小晴又一次提到贺龙,他不禁又黯然神伤。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约你出来,就是要让你散心,谁知,有提到那些不高兴的事。”小晴说着,搂住阿兴亲吻起来。

从那一夜他们亲吻过以后,小晴已经变得很主动,而阿兴也无法抗拒一位青春少女的热情。他也热烈地拥抱她,亲吻她,抚摸她……隔着一件薄薄的衣衫,阿兴能感受到她的激动,她的陶醉;而自己,也似乎可以在这一刻之中,忘记了世上的苦恼和忧虑,进入了一个没有阴谋没有丑恶没有争斗的天国……

如果阿兴的感情能够专一,那还问题不大,要命的是,在他的心中,似有一半位置,又让给了另一个人!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他情不自禁地把小月约到了村外。重获自由的小月,似乎也大胆了,对阿兴的邀请,也不至于极力推辞。

黑夜的情景,和上一个晚上一样,甚至连幽会的地点,也完全一样!

“我知道,昨晚你跟小晴在一起!”小月低声地说,但话中显然有责怪大成分。

“我……”阿兴想申辩,但又找不出理由。

“不要找理由了,”还是小月善解人意,“我本来也不想出来,但是,双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

“为什么?”阿兴故意问道。

“不知道……也许,大家都需要慰藉,需要温情……”小月羞涩地说。

阿兴很感动,他热烈地拥抱她,亲吻她……这位女子,虽然经过磨难,但风韵犹存,那柔软的腰肢,那光滑的双臂,还有那双唇,双目,双颊,双乳……都让他陶醉!

哦,上帝!你知道这位青年在玩火吗?你允许他在玩火吗?看来,要有一场更大的劫难,才能惊醒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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